禁锢黑暗之光

马蹄踏在铺垫平整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阵脆响。
玛丽透过马车的窗户，望着开阔的菲利斯大道和来来去去的行人，想起了曾经跟着母亲去社交场所听到过的那些贵族们皮鞋的声音。
“玛丽。”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玛丽的沉思，吓得她赶快端正姿势，直起半倚着窗户的身体。
果不其然，玛丽一回头就看到母亲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责备的意味。
“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一定要保持体态端正。要是像刚才那样举止轻浮冒失，你一定会被城里的孩子们瞧不起的。”
母亲微微皱眉，轻抚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她在父亲的事业取得了巨大成功之后，和其他贵族交往的过程中产生的奇怪习惯。
虽然这是她模仿社交场合那些贵妇人做出的举动，但在玛丽看来，母亲的这些行为十分别扭尴尬。
和母亲不同，才不过十三岁的玛丽看待事情更加冷静透彻，她始终觉得“商贾出身的家庭不管怎么做，终究没有办法成为贵族”。
当然，她很明智地选择不把这些话说出口，免得伤了母亲的心。
“虽然不是首都……但这里可是号称聚集了佩鲁斯帝国一半黄金的‘艾罗雷诺’啊！”
每次说起艾罗雷诺，母亲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陷入了梦境一般，手也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所以当父亲提出要搬去艾罗雷诺时，她激动地差点晕了过去。
玛丽虽然并不讨厌母亲的这副做派，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会觉得有些羞耻。
“从现在开始，你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能再像以前还生活在臭烘烘的乡下领地时那样，整天在外面疯跑胡闹......
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做出对你父亲的事业有负面影响的举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
虽然嘴上机械性地回复着这些已经听了不下十几次的话，玛丽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行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便知用料必定十分高级，城墙上插着的旗帜就像是插在邪恶狂龙的躯体上一样，威风凛凛，随风飘扬。
刚从乡下出发时，还觉得他们乘坐的新马车像宝石一样闪耀，现在却突然感觉它像是块脚边的小石子一样，毫不起眼。
玛丽突然感觉有丝凄凉，她抬起了头，把小小的身体深深地埋进马车的椅子里。

**
哐当~！
身下坐着的椅子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玛丽咬紧了嘴唇。
这次的声响虽然很大，但教室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
后排传来了孩子们忍住笑声而发出的喘息声。
“贝尔慕斯！”
正在上课的老师，似乎没有办法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叫出了那个踢玛丽椅子的贵族孩子的名字。
“你有在认真听讲吗？我刚刚讲了什么？”
被点名的孩子一脸无所谓地将十指交叉放在脖子后面。
“是，我都听见了。也就是说，不久前出现了伪装成人类混在人群里的恶魔，对吧？就像……某些人明明不是贵族，却伪装成是贵族一样。”
孩子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了笑声。有些孩子甚至砰砰地拍着桌面，大笑不止。
“不过我父亲说了，那些恶魔只会出现在穷困贱民聚集的乡下地方。再说了，我们这样的高贵血统，也不是那些恶魔能够模仿得出来的。而且不都说艾罗雷诺高耸的城墙，是没有敌人可以突破的嘛。”
提问的老师一脸头痛地扶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陷入了沉默。
宣告下课的铃声响起，老师脸上露出庆幸的表情，不再去看这些孩子们。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正准备再继续踢她椅子的贝尔慕斯。
钟声刚一结束，她就立刻向这个坐在她后面的小恶魔扑了过去。

***
到了女佣们准备好晚餐回家的时间，窗外的雨滴一点一点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窗户。
因为父亲非常讨厌不必要的花销，所以只有几个烛台勉强在黑暗中照亮整个宽敞的大宅。
时隔许久和父亲一起吃晚饭，但餐桌上却没有欢声笑语，反倒是充满了沉默和不满，玛丽的眉头紧锁。
“玛丽。”
吃完晚饭，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叫住了玛丽。大概是因为晚餐时喝了点葡萄酒，所以他说话发音微微有些打卷。
“我们到艾罗雷诺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你还是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搬到艾罗雷诺之后，父亲就变得更加忙碌了，他不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多，又或者是一回来就累得瘫倒在床上。
敏锐的玛丽发现，父亲的声音深处透着疲惫，这种疲惫已经超过了他对年幼女儿的关心。
“我听说你在学校被称为是问题学生，还听说不久前你和贵族家的孩子打了一架？”
“我才没有打架，是贝尔慕斯先……”
“闭嘴！”
玛丽不能适应学校生活，并不是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学习礼仪教育，也不是因为觉得历史课上那些打败恶龙的英雄最后却沦为叛徒的内容无聊。
大人们根本无法想象，学校的孩子们是如何霸凌她这个从乡下来的商人家女儿的，玛丽也实在不忍心告诉父亲，贵族家的孩子们对她视而不见，简直把她当做幽灵一样。
“……对不起。”
“好吧，不管有多生气，下次千万不要在朋友的脸上留下那样的指甲抓痕。为了去他们家道歉，我花了多少金币……”
在这之后，父亲又唠叨教训了好长一阵子，但大部分的内容，玛丽都能够装出反省的表情，忍耐着听下去。
“……好了，再过不久，就是你十四岁的生日了，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听到父亲稍稍平静下来的声音，玛丽猛地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父亲，我不要礼物，我们可不可以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
玛丽松开紧握的拳头，用餐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尽可能做出最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父亲问道。
但对于玛丽的恳求，父亲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他微微皱起了眉，再次一口喝光了手中的葡萄酒。
“可以吗？求你了，爸爸，啊不，父亲……”
“玛丽，这件事我们上次已经说过了，我们家现在在艾罗雷诺的生意有多……”
不知从哪里突然生出一股勇气，玛丽“彭！”地一声，一拳打在餐桌上。
“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可怕的恶魔！不久前我……”
“玛丽，你这是在做什么……！”
母亲脸色苍白地尖叫着，这回她的语气的确有些像贵族了。
“你说什么？”
玛丽第一次听到父亲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她害怕地噤口不言。
“你再说一次试试？”
“……”

***
熄灯之后，玛丽从大宅中偷偷溜了出来，夜晚的空气十分清爽。身上的礼服让人闷得慌，玛丽挽起了礼服的袖子，感觉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在乡下轻松玩耍的时候。
作为一座繁荣的城市，艾罗雷诺的街道在夜幕降临后依然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亮着灯的店铺，城墙和道路上直到深夜也依然可以看到士兵巡逻的身影。
玛丽满怀兴奋地在街上散着步，住宅区的一条幽深的胡同映入眼帘。这里和不夜城一般华丽的城市氛围格格不入，似乎黑漆漆地看不到一丝光亮，让人不知身处何方。
玛丽的脑子里虽然想着要在这次偷跑外出被发现之前赶回家去，但小孩子浓烈的好奇心却吸引着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向着胡同里走去。
跟随着模糊的声响向着胡同深处走去，一对看起来是恋人的男女，背靠着墙壁，唇齿交融着。
突然撞上这样传闻中的羞耻场面，玛丽吓了一跳，迅速捂住了脸。当然，她的视线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依然牢牢固定在那对看不到面孔的男女身上。
他们两个人的接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仿佛这个世界的时间都静止了一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玛丽，想要在妨碍到他们之前赶快离开。
就在那时，年轻女人爱抚着中年男人后脑勺的手突然变得十分怪异，像生了刺一样，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墙上。
“啊啊啊~！”
男人垂死前凄惨的叫声很快变成了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的闷声哭喊。不知何时，那个女人身体的大部分都已经变成恶魔形态，而她却仍然十分怜爱似的紧紧抱着男人的后脑勺。
空气里传来了尖锐的长刺钻进男人身体的声音。男人身上流出的红色鲜血，使原本昏暗的胡同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
玛丽不自觉地捂着嘴往后倒退，不小心被绊住了脚，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这时候，那个一直把视线固定在男人身上的女人，不，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恶魔形态，这才把目光投向玛丽。
玛丽发出了婴孩般的尖叫哭声，发了疯一样站起身拼命奔跑，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只皮鞋是怎样跑丢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打开宅子大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玛丽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蒙住，像是个得了伤寒的病人一样颤抖着身体，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在玛丽逃离胡同前，那个女人再次恢复了人类面貌，而那个男人竟然也完好无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挥手道别的身影在玛丽眼前的黑暗中忽隐忽现。
可爱的孩子，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年轻女人的嘴唇一动未动，但玛丽却好像清楚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

****
才只是稍稍回想了一点那天发生的事，玛丽礼服的背部就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湿透了。
她不自觉地紧握着拳头，装饰得很漂亮的指甲扎破了手掌。
父亲用玛丽从未见过的表情听着她的故事，母亲则不停地看父亲的脸色。
“所以说……这件事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虽然这件事让人难以置信，但父亲的态度却异常沉着冷静。刚才声音里透出的酒气，这时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玛丽默默地摇了摇头。
“……很好。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像你这样没有证据的目击之谈，是不会有人会接受的……就算你看到的是事实，如果被人公之于众也是个大问题。不好的消息传开的话，这个城市的商业活动也会受到影响。”
“但是……”
“玛丽，这件事不该你来出面。这应该是由大人们看着处理的。”
父亲的目光从玛丽身上移开，陷入了沉思，嘴里反复说着“这么辛苦才开始的事业……”。
那天以后，玛丽就装作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看到的一切。
她不再理会学校里那些贵族孩子们的欺辱，也不再向父母提出搬家的要求。父母也对玛丽的这种改变感到安心。
走在街上时，玛丽觉得某个黑暗的小巷子里会突然蹦出那天见过的恶魔，但她总是强忍住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脸上不流露出一丝异常。
渐地，她也像父亲一样，外出回来就连手指都没力气动弹一下，直接摊倒在床上。
时间流逝，终于到了她生日的那天。

*****
玛丽突然被一股异常不安的感觉笼罩，猛地站了起来。
现在才刚刚凌晨，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她并不是因为今天是自己生日，太过激动才会这么早醒来的。
透过窗帘可以看见梦幻般的红色光芒摇曳晃动着。她揉着困倦的眼睛站起来，拉开挡在窗户上的窗帘。而

窗外正燃烧着熊熊大火，似乎要驱逐整个黑夜。
城里的人们像被箭射中的猎物一样惊慌失措，大家在恶魔们的追赶下四处逃窜。一个男人跌倒在地，恶魔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扑向了他，瞬间就将他淹没。
男人被锋利的牙齿撕咬，痛苦惨叫了许久，当他的悲鸣声终于停止后，很快就又有一个新的恶魔从那场可怕的混乱中站起身来。
玛丽紧咬嘴唇，试图在这种情况下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但似乎是命运在嘲笑她的这种努力，门外突然传来了母亲的惨叫声。
冲到客厅的玛丽看到摔倒在地的母亲和一只正在俯视着她的恶魔。
即使不靠半撕裂的衬衫和戴在手腕上的金手镯去辨认，玛丽也能凭直觉知道，那只恶魔正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父亲。
恶魔的样子十分恐怖，他的视线从脚腕被扭曲的母亲身上转向了玛丽，用像是找到了新玩具一样的表情看着她。
突然，眼前一片混乱，仿佛天花板和地面整个颠倒了过来一样。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
“快跑！玛丽！”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恶魔走向玛丽的脚步也随之暂时停了下来。恶魔的身后是手里拿着一支弯曲烛台的母亲，正对着玛丽大喊。
恶魔毫发无伤，脖子以一种怪异至极的角度扭动了一下，转而走向了母亲。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刺穿透了母亲的身体，发出了恐怖的声音。
母亲再一次望向玛丽，用眼神示意她赶快逃跑，为了不让恶魔动弹，母亲紧紧搂住了他的身体。
玛丽侧身绕过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从家里逃了出来，幸好宅子的大门是开着的。
虽然是深夜，但整个城市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在几次逃脱恶魔的魔爪，幸免于难之后，玛丽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那就是从窗外看到的景象，正在艾罗雷诺的每一个地方发生。
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的玛丽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大宅门前。
她用袖子擦了擦被眼泪弄脏的脸。 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慢慢地走进了宅子。
可爱的孩子，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
在半敞着的大宅门内，黑暗中有人在向自己招手。
打从一开始，她就无处可逃。

******
身穿白色长袍的少年把背上的巨大十字架倒放在地上，单膝跪地摸了摸地上的泥土。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变黑的泥土里似乎还散发着从前被烧成灰烬的尸体和建筑物的味道。
跟随少年的一位圣职者走到他身边，开口说道。
“虽然这一地废墟让人难以想象，但据说这里曾是佩鲁斯帝国最繁华的商业城市。
依据记录显示，这里也是奥兹玛大军首次公诸于世，第一次开展进攻的地方。”
少年仍然单膝跪地，听着米兰·罗什巴赫的介绍，点了点头。
“当时的人们应该还对伪装者一无所知……这里应该是从内部开始沦陷的吧。”
“是的。家人、恋人、朋友…… 可以说艾罗雷诺的人们大多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害的。
从内城涌出的伪装者们应该很快就占领了城墙，奥兹玛的军队几乎没经过什么战斗，就通过倒塌的城墙和敞开的城门进入到城内了。”
大概是为了消除决战之前的紧张，米兰·罗什巴赫仿佛亲眼看到过当时的情景一样，描述着脑海中浮现的场面。
当然，他所所说的也确实大部分都在这里实际发生过。
“米兰。”
“……是？”
少年慢慢靠近，走到不知不觉颤抖着的米兰面前，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温暖的气息随着他的双手汇入米兰体内，米兰的颤抖立刻停止了。
“从那里面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一股混沌的气息。 奥兹玛肯定坐在位于内城的混沌王座上。”
天上的晚霞为艾罗雷诺的城墙染上了颜色，这时，米歇尔似乎下定了决心，迈向了艾罗雷诺。
“今天……战争将会在这里终结。”

一阵干燥的风掠过大地。
已是深夜，联合军的营地中仍不时传来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圣职者们正在治疗伤者，他们手上偶尔会发出光芒，短暂地照亮深沉的夜。
而印有光明与生命象征的中央营帐里，正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那是什么意思！”
米兰·罗什巴赫一拳重重地砸在黑色大地全域地图上。
这位拥有超强治愈能力的圣职者，率领着人称“不死团”的部队，他总是在治愈别人，却疏忽了自己。此刻，伴随着激烈的动作，他手上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再次迸出血液，染湿了地图上标记着“艾尔拉”字眼的区域。
“就如刚才所言。米兰，我们没有时间去帮助艾尔拉的兄弟们。”
信耶惯性转动着念珠，语气低沉地答道。
“为什么？我们可以先救出他们，再猛攻……”
“一旦回援，战线就会后撤，届时想要再次推进战线，需要付出更大的牺牲。”
“可是……”
“看到奥兹玛那边的兵力了吗？为了将他们逼退到这里，战争开始到现在我们付出了数不尽的鲜血和牺牲！现在不是回头的时候。再痛苦，我们也要……也只能往前走。”
“我赞同信耶的意见。”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在角落检查臂铠状态的沃夫甘·贝欧纳站起身来。
他的身型巨大，仅仅是从坐姿变为站姿，就像是一座巨山在移动。
沃夫甘一向沉默寡言，此刻却攥紧拳头，喘着粗气说道：“米兰！我知道你特别心疼拉米埃尔那孩子，但我们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耽误战机。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我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找出杀害我弟弟的恶魔，将它亲手撕烂！但是，我也只能忍着，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结束这场战争。”
听了沃夫甘的话，像被戳中想要隐藏的心思一般，米兰的脸红了起来。
他想起了被称作“神焰之拉米埃尔”的拉米埃尔·雷德梅恩最后的背影。
在满是伪装者尸体的战场上，她急着要去救援孤军奋战的兄弟们，来不及告别就向艾尔拉冲去。她一只手游刃有余地挥舞着巨大的斧头，另一只手燃烧着神焰，身影如战场上的火花一般热烈绽放。
“……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米兰抱着拽住救命稻草的心情，将最后一线希望寄于对面的夏皮罗·格拉西亚。
夏皮罗却悄悄避开了米兰的视线，将目光转向膝盖边的巨大盾牌上。
“为了胜利就必须无视一部分的牺牲……这样的建议确实让人很难接受。但说实话，现在即便回援也为时已晚了。”
夏皮罗的话让米兰的期望彻底落空。
最终，米兰无力地低下了头。

******
拉米埃尔一边粗暴地整理头盔缝的头发，一边用斧头砍杀扑向自己的伪装者。
战场的厮杀让她无暇思考，数不清的伤口，早已分辨不出是何时又是如何出现的。
只有挥动斧头时，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如同伤口在哀嚎，彰显着它们的存在。
拉米埃尔踩住倒地蠕动的伪装者们的胸口，在它们身上点燃了神焰。
听着燃烧的神焰中传出的痛苦尖叫，拉米埃尔内心其实比他们更想尖叫。因为这些被灼烧的伪装者们，正是几个小时之前，她拼命想要救下来的圣职者同伴。
“雷米迪奥斯……”
呼唤着心中信仰的神，拉米埃尔的手上再次点燃神焰。
畏惧神焰威能而不敢靠近的伪装者们，只能在周围游荡。
拉米埃尔因此获得了喘息的空隙，趁机观察了一番自己身处的环境。
尽管她已经焚烧消灭了无数的伪装者，但四周仍然被黑影笼罩着，无法看清溪谷的另一端。她心知不会有援军，也对此不抱期望，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那个人啊，即便是面对伪装者，也主张它们曾是人类，需对它们抱以最低限度的慈悲。
那个人啊，比任何人都要爱惜同伴，所以成为了所有人的坚实后盾。
虽然他这样的性格被认为与生死一线的残酷战场格格不入，但每次在关键时刻，他总会冲锋在前，让人不得不信赖……
“呜呃呃呃！”
在短暂的喘息过后，拉米埃尔再次面对伪装者的袭击。
就在她将扑向自己的伪装者击退到溪谷下方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群巨型伪装者。
那些大家伙们虽然没有特殊的能力，但在对战以来一直以庞大的身躯对圣职者们造成困扰。
此刻，看着填满峡谷的巨型伪装者身影，拉米埃尔的嘴角却勾起微笑。
“我诚惶诚恐供奉的神明啊，请赐予我力量吧。”

低沉地念出祈祷文，拉米埃尔的指尖上燃起一团神焰。
燃烧的神焰慢慢沿着她的手臂，蔓延至肩膀、脖子乃至她的整个上半身及周围。
“神是我等的引路人，
将烈焰的记忆铭刻于心，
向负罪之人展示现世的地狱。”
伴随着祈祷的声音，神焰熊熊燃烧。
而拉米埃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被神焰完全笼罩，看不见了。那些围绕着她的伪装者们拼命想要甩掉蔓延到自己身上的神焰，但只是徒劳，甚至反而使神焰席卷了整个峡谷。
终于，巨型伪装者的身躯哐的一声倒下。
焚烧的烈焰带走了溪谷中的水分，河水蒸发上升形成的水气弥漫周围的天空。
“米……兰……”
拉米埃尔单膝跪地，即使全身处于被燃烧的痛苦之中，依然拄着战斧挺直了身体。
在最后的时刻，她的意识已经如蒙上烟雾一般模糊，却映出了米兰的背影。

****
“哈哈哈，有意思。你们这些家伙不是一直像雏鸟一样紧紧追随着米歇尔吗，怎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散开了？”
夏皮罗·格拉西亚怒视着眼前大放厥词的暗黑骑士，神情紧张。
而在风中飘舞着长发的阿斯特罗斯，则露出了蛊惑的微笑，望向夏皮罗，道：“说起来，我们在这战场上倒是相遇了好几次。不过这没完没了的孽缘，就到今天为止了！”
“神不会降下我们无法承受的考验……”
夏皮罗无视阿斯特罗斯，专心咏诵集会演说的词句，提升自己的神圣之力。
他看了一眼在稍远处与毁灭之贝利亚斯激战的信耶。
四神兽们正奋不顾身地阻挡贝利亚斯，避免让他对信耶造成致命伤，因此信耶能侥幸与贝利亚斯勉强形成均势。
虽然任谁都能看出二者力量的悬殊，但信耶以就算付出性命也要挡住眼前敌人的觉悟，燃烧着身上所有的符咒。
“……原来如此！米歇尔以为只靠你们，就能阻挡我们吗？哈哈哈哈哈！”
同样看到贝利亚斯与信耶作战的阿斯特罗斯恍然大悟，然后突然向夏皮罗提出了一个问题。
“呵呵，或许你在故乡可有留下子嗣？”
“……什么？”
看到夏皮罗脸上惊慌的神情，阿斯特罗斯发出像是被逗乐了一样的笑声。
“虽然和你的孽缘会在这里结束……但如果你有子嗣的话，看在这段孽缘的份上，我会亲自把他们变成伪装者。你当然没机会活着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倒也不必现在就觉得心痛。”
“……是啊。这场战争会以何种方式结束，答案马上就会揭晓。”
面对阿斯特罗斯的挑衅，夏皮罗依然保持冷静，将巨大的盾牌举到了身前。
他身上散发的光芒转移到了盾牌上。人盾合一，夏皮罗·格拉西亚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疾射出去，猛地撞上阿斯特罗斯，发出巨大的声音。

***
“区区人类竟敢……！！！！”
泰玛特的怒吼响彻战场。
沃夫甘吐掉了满口的血水。腹部被泰玛特的长枪刺中，让他的生命力和意识都在不停地消退。但即便是在这样生命垂危的时刻，他也依然拿着从泰玛特头上掰断的一边恶魔角，笑着。
“呼……咳咳！本来应该先扭断你的脖子的……不过这样也勉强算是为弟弟报仇了！”
“……死到临头也要耍嘴皮子吗？”
虽然身上的披风已经千疮百孔，甚至看不见衣角了，但泰玛特还是率先挺身再次举起长枪。
或许是因为一边的角和握枪的手臂折了，他换成了另一只手拿枪，带着愤怒的表情向沃夫甘逼近。
沃夫甘见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从米歇尔那里习得圣拳之后，他就不曾在任何敌人面前折服过。
然而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拳上的力量在逐渐消失。
“沃夫甘！打起精神！”
沃夫甘感受到受伤的腹部涌入温暖气息的同时，一把蕴含神圣之力的长兵飞射向泰玛特的脚下，挡住了他逼近的步伐。
“米兰？你怎么在这里……”
沃夫甘神情惊讶地起身，米兰·罗什巴赫和“不死团”的圣职者们来到他身边，像是护卫他一般挡在了他与泰玛特之间。
“……来得真不是时候。拥有猛兽之心的人啊，今天你的运气不错，但下次再见时我的长枪会刺透你的心脏。”
泰玛特用变短的披风裹住身体，然后像出现时一样，幽灵般地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沃夫甘凭借涌入身体的神圣之力度过了生死难关，但他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所以他仍然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米兰看。
“怎么回事？米兰？你现在不是应该正在辅佐米歇尔大人对抗奥兹玛吗！”
“米歇尔大人……”
米兰拭去额头的汗珠，暂时停止了治疗，他望着混沌王座的方向接着说道：“在混沌王座前，他让所有圣职者退下，然后独自前往。”

****
“那是什么话？”
米兰·罗什巴赫用几乎要吐血的心情喊道。
米兰身后是被称为“不死团”的圣职者们，他们和米兰一起跟随米歇尔来到这里，一路上的伤亡使得团队人数明显减少。他们虽然不像米兰那样说出口，但内心都是一样的想法。
在那么多的牺牲之后，谁也不能接受到头来竟然没有打败奥兹玛的方法。
“如我刚才所说……以我的力量是无法击败奥兹玛的。”
而且我也不能伤害他。
米歇尔艰难地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对于认为奥兹玛是绝对的邪恶，并为打倒他而奋战至此的人们来说，这句话可能比毒药还致命。
在这漫长的战役即将迎来终点的时刻，米歇尔却一反常态，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不过，我可以封印他来结束这场战争。米兰，你和不死团一起回去帮助众人对付暗黑三骑士吧。战争结束之后，这片大陆仍然需要你和圣职者的力量。”
米歇尔说着，在混沌王座周围布下了半透明的结界。
“等到感觉不到奥兹玛的气息时，就可以收拾战场，带上众人离开黑色大地。届时，这里会和伪装者一起被封印起来。”
猜到米歇尔意图的米兰立刻上前敲击结界，但已经布好的结界丝毫不受影响。
“米歇尔大人！”
“……放心吧。封印结束后，我会马上回去的。真正要忙的事很多，这才刚开始呢。”
随着米歇尔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的背影也消失在半透明的结界中。

*****
战争的终结时刻骤然降临。
奥兹玛被封印之后，失去统率的伪装者大军瞬间被瓦解，除了阿斯特罗斯之外的另外两个暗黑骑士也和奥兹玛一起被封印在黑色大地。
在封印了奥兹玛和黑色大地之后，米歇尔也如约完好地回来了。
他被推崇为圣者，所有人都为他的归来而欢呼。
在前呼后拥的人群中，米歇尔的神情却似乎有些阴沉。
米兰·罗什巴赫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刻意指出。他心中有些预感，但他担心将那令人不安的猜测吐露的瞬间，一切就会成真，所以选择了沉默。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就像米歇尔说的那样，大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片大陆上仍然有不成军的伪装者们持续出没，所以需要拥有神圣之力的圣职者们来进行长期的善后工作，因此组建了教团。
在日复一日忙得像打仗一样的日子中，米兰感受到了比直接面对伪装者还要深重的疲惫。
“米兰大人！”
“嗯？有什么事吗，教友？”
这一天，米兰正在施工现场，忙着指挥搭建教团所需要的代表建筑。虽然还能保持正常的语气回应，但教友急促的呼唤声，已经让他意识到心中的不安正在以某种具体的形式实现。
“圣者他……消失了。”

战争的尽头，与混沌一同被封印的黑色大地的某个角落，伫立着一个男人。
他脚下的大地被黑暗浸染，散发着凶险的气息，像是随时要将他吞噬。
然而男人身上充沛的光明气息却游刃有余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他摆脱了扰乱心灵的混沌气息，静静地冥想着。忽然间，像是有了什么明悟一般，猛地抬起了头，蓝色双眸看向了屹立在黑色大地中央威风凛凛的王座。
傲慢地托着下巴坐在王座上的混沌，察觉到了男人在看着自己。
像在比拼气势一般，混沌回以对视。
啧，果然还是很难投缘。而这，就是世人所称颂的“圣者”。
往日的失败浮现于脑海之中，混沌紧紧握住了拳头。
周围的空气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也开始颤抖。在他沉重的威压之下，四处飞沙走石，有些石块甚至因无法抵御他散发的气息而在空中粉碎。
怒火中烧的情绪是短暂的，混沌很快找回平静，露出从容的微笑。
他知道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早已恢复之前大战中耗尽的力量的他，也许连现在那道束缚他的封印也能……
男人仍在与混沌对视。
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战斗，他们彼此已经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知道对话毫无意义，所以一直一言不发。
但在许久的沉寂过后，男人终于开口了。
明明隔着根本无法触及甚至无法看清的遥远距离，但他却像对方近在眼前一般说道：“我不会让你毁掉封印逃走的，奥兹玛。”
这是在洞悉了对方心中想法之后，说出的话。
“哈哈哈哈哈！”
奥兹玛发出阵阵狂笑，四周的空气再次为之震颤。
“米歇尔！你真觉得你能做到吗？之前的那些，不过是我在恢复力量之前的小游戏罢了。”
之前奥兹玛妄图毁掉封印逃走的所有尝试，都被认为是天方夜谭，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在逐渐恢复的奥兹玛身上，能够感受到磅礴的力量。
奥兹玛像在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将手举了起来。
一望便知的堕落黑暗气息在他的掌心，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这里是黑色大地，我的权能无处不在。而你，又能如何呢？”
话音刚落，奥兹玛便反手将自己的气息倾泻到地上。
瞬间渗入大地之中的气息如同苏醒的信号，让长眠于此的伪装者们一起抬起了头。
“这是……！”
失算了。
米歇尔并非没有察觉到四处散布的伪装者们，只是那浓烈的侵染大地的血之诅咒，还有比它更加凶险的奥兹玛气息，钝化了米歇尔的感官。
如同那场战争重现一般，伪装者们挟着强大的气势直冲向米歇尔。
奥兹玛欣赏着自己带来的混乱，摆出看戏的姿态，脸上满是嘲笑。
“我倒要看看，这不稳定的封印，你还能维持多久……”
四五个破土而出的伪装者同时像疯狗一样扑了过来。
其中，还有那场惨烈的战役中熟悉的面孔，米歇尔曾经的战友们。
这显然是奥兹玛的谋算，故意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试图摧残他的精神，哪怕只有一点。
陷入疯狂的伪装者，渴求新鲜血液的眼中残留最后一丝理性，恳请米歇尔结束这诅咒。
米歇尔咬紧牙关，他的背上延展出翅膀的形状，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神圣之力，而向他扑来的伪装者们，则在圣光大炽的瞬间灰飞烟灭，归于尘土。
若有人曾经见过天使，那么米歇尔此刻身上耀眼的光芒足以令人确信，他就是天使。
圣光并未就此熄灭，而是在米歇尔的周围蔓延开来。
四周奔涌而来的伪装者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已经太迟了，接触到圣光的他们，如同踏足禁忌圣域的恶魔，只能在痛苦中疯狂挣扎。
米歇尔看着奥兹玛，沉默不语。
奥兹玛则回以不悦的笑。
此时，不顾圣光灼伤疼痛的巨型伪装者悄悄地朝米歇尔身后靠近。
米歇尔目不斜视，仍然看着奥兹玛，但身形一晃，避开了背后巨手攻击的轨迹。
他举起双拳，拳头上浮现出比他的眼睛更加璀璨的蓝色气息。
那是圣拳，由米歇尔开创并传授给包括沃夫甘在内的无数圣职者，用以对抗伪装者的武术。
米歇尔的身形闪转腾挪如行云流水，圣拳击出带来阵阵闪光，几瞬之间就将靠近的伪装者们全部消灭。
米歇尔停下攻势，环顾四周。
他散发的光芒逐渐黯淡，而伪装者们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他们再次涌向了他。
丧失了所有理性的伪装者们，只剩下进攻的意志。其中偶有伪装者倒下，紧跟在后方的伪装者就会立刻踩着前者的躯体向上爬，场面不堪忍睹。
看着这一切的米歇尔握向身后的十字架，然后高高跃起。
“让圣光引导你们……”
成千上万冲向他的伪装者们互相踩踏爬行，为了抓住米歇尔拼尽了全力。
米歇尔手中紧握的十字架环绕着圣光，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巨大的锤子出现在米歇尔的手中。
“忏悔吧。”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流星般的光芒。
巨锤撞击地面，一阵地动山摇，黑色大地之上炸开了一道巨型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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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伪装者的尸体已堆积成山。
尸山之上，米歇尔一人独立。
米歇尔感觉到自己的攻击在变慢，他调整了呼吸。
而此时的奥兹玛看着将伪装者一个个击败的米歇尔，露出津津有味的神情，活像一个国王正愉悦地欣赏着角斗士拼上性命演出的厮杀戏码。
厮杀仍在继续。
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从米歇尔拳头上散发的蓝色气息比开始时黯淡了许多，不难看出米歇尔其实已经疲惫不堪了。
尽管有过丰富的面对伪装者的经验，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为了阻止奥兹玛进入现实世界，米歇尔将自己的精力全部倾注在封印上。所以眼下，在这个充满了混沌之力的地方，孤身作战的独行圣者，遇到危机也是在所难免。
面对米歇尔被充分削弱的情况，奥兹玛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已经撑不住了啊。”
米歇尔默然不语。
奥兹玛也没指望能得到他的回应，他站了起来。
“真想现在就将你撕得粉碎，但很可惜，我不能杀你。
不过，要毁掉疲惫不堪的你的封印，倒是易如反掌。”
奥兹玛说着，手中开始源源不绝地凝聚着紫色的气息。
那团气息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像在彰显米歇尔不断扩大的颓势。
想挽回颓势，需收回倾注在封印上的力量，但要阻止奥兹玛，又不能撤回封印，更不能放任奥兹玛破坏封印……米歇尔陷入困局，一时进退维谷。
最后，米歇尔下定了决心。
在奥兹玛的主场开始消耗战的那一刻起，米歇尔就知道这注定是一场必输的战斗。他能做的，也只有将奥兹玛束缚在这片被诅咒的大地上更久一些。
米歇尔主意一定，手中再次绽放出光芒。
但在奥兹玛的眼中，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你傲慢的样子像极了那些人类。当初在充满我气息的大地上，你无计可施才设下的这封印，现在，你以为能守得住吗？”
奥兹玛手中不断凝聚的紫色气息，让整个空间都产生了扭曲。
“快……住手……”
此时，早已忘却的声音突然在奥兹玛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不会的，他应该身在冥界啊？难道是幻听吗……
奥兹玛突然笑了出来。
“呵呵呵……如此快乐的日子里还能听到想念的声音，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四周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有些伪装者受不了，开始拖着受伤的躯体匆忙逃离。
那一刹那的寂静如同一生般漫长，随后，奥兹玛释放出的气息朝着封印飞去。
同一时间，米歇尔单膝跪地，将十字架插入地面，将自己的力量融入到封印之中。
两股力量，一个是为了破坏封印，一个是为了守卫封印，剧烈相撞之时，米歇尔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沉重压制。他顶住了那股几乎要压垮自己的力量，但最终仍是徒劳。
伴随着咔嚓的声响，封印开始出现裂痕。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奥兹玛对即将重新上演的复仇大戏充满了期待。
“等着吧，人类。拥抱绝无仅有的混沌吧。”
为了更切实的胜利，奥兹玛开始动身，想要集中手中聚拢的气息。
然而他的身体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自由活动，意识到这一点的奥兹玛低头审视自己。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束缚着他的身体。
本应马上冲破封印的奥兹玛的气息，也消沉了下来。
米歇尔察觉到压制的消失，惊讶又不明所以，他将视线投向了奥兹玛。
只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锁链正缠绕着奥兹玛的全身。
动弹不得的奥兹玛感到惊慌失措。
“呃啊……这是……！”
同样感到惊慌的还有米歇尔。
突然出现的锁链明显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从它出现的其他空间中，能够感受到它来自亡者的世界—— 冥界。
“到底是谁，打开了冥界……”
短暂的惊慌过后，奥兹玛从锁链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没错，这分明就是……
奥兹玛开始放声大笑。
“想念许久的挚友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我还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也许是因为锁链的影响，回荡在奥兹玛耳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
“到此为止吧，奥兹玛。
还在为了破坏封印浪费力气吗？这可不像你会做的傻事啊。”
奥兹玛饶有兴致地活动着身体，但只能听到锁链咔嚓咔嚓的声响，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居然从冥界带来这种程度的力量，冥界的守卫者可不会放过你的，卡赞。”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行动都在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吗？”
“那又能怎样？只要能毁灭人类，成为傀儡又如何？”
“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二人分明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彼此。然而这份真心，恐怕很难传达到对方的心里。
奥兹玛悄悄地抬起手来，想要暗中试探封印。
卡赞却似乎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坚硬的锁链将他勒得更紧了。
“当初你拒绝我毁灭世界的提议时，我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当它真的发生了，就在此时此刻，我仍然感到遗憾。”
“我并非不能理解你。我也憎恶人类。但即使毁灭了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呢？拜托了，奥兹玛，从仇恨的轮回中走出来吧。”
“只要人类消失，仇恨的轮回就会终止。”
“看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卡赞的话语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我将永远封印你。”

“呵呵呵……好吧，我承认现在的我确实无法解除你的封印。”
奥兹玛坐在王座上，顺从地将身体依附于毁灭之锁链上。
“但我敢保证，未来将我从这个束缚中解脱出来的，必定就是你已经饶恕了的人类。”
对话戛然而止，卡赞不再回应。
奥兹玛似乎对未能与故友畅谈感到遗憾。
他的视线转向暂时被忘却了的米歇尔，尽管被锁链锁在王座之上，他仍然高声宣告着。
“人类会自寻灭亡，最终将再次面对我。届时，便是你们人类的末日。
那一天不会太远……与迄今为止等待的岁月相比，不过一瞬。”
话音落下，一切也结束了。
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平静了下来，黑色大地陷入沉寂之中。
或许是担心封印的稳定，米歇尔观察了奥兹玛好一阵子后，才又回到黑色大地的角落。
他反复思考着奥兹玛的话语。
不得不承认，也许奥兹玛说的是对的。方才是靠突然出现的来自冥界的东西才将奥兹玛封印住的，但那股力量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为了防备奥兹玛再次狂暴的那一天，米歇尔必须要做的就是牢牢地加固封印。
“……请守护他们。”
米歇尔盘腿而坐，阖上双眸，安静地吟诵着。
然而他并不知道，之前，在他转身离开时，奥兹玛注视着他的背影，艰难地动了动手。
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从他的指尖离开。
“这……将成为分裂的火种。”
无人知晓从奥兹玛身上逸散的微弱气息已从裂缝的缝隙中泄露。
而米歇尔身上散发出的点点圣光，也只是在慢慢地修复裂缝。

***
微弱的气息在世间游荡，不知不觉来到某个女人的耳边，撩动她的耳梢后消失。
突然从脑海中传出的声音，让带着黑色兜帽的女人吓了一跳。
那是她一直怀念的人。
他的声音令人钦服，他的话语始终铭刻在她心中，不曾忘却。
“米歇尔的真相……圣职者的分裂……原来如此。混沌啊，我会遵照您的旨意。”
女人抬起头来。
“因为他们的分裂，我们需要一个能容纳堕入深渊之人的教团。就命名为……”
女人的眼睛闪闪发光。
“堕入深渊之中，浸染黑暗之人的教团……黑暗教团。”
女人放声大笑，然后与声音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